夜半,顾杰手臂肌肉突然痉挛抽搐,直接将他从睡梦中痛醒。他使劲揉了揉胳膊放松,感觉到浑身发热、头痛乏力后,又找出一片安乃近吃了。“小莲姐不是说打一针就好了吗,咋还是这么难受……”他小声嘀咕,抬头时发现外面有动静,起身出去察看。“二哥?”顾杰惊讶地喊了声。“这么晚了你咋不睡,这背篼给谁编的?”家里每个人都有专属自己的新背篼,背起来不膈肩膀还特别省力,全是他二哥养伤期间编的。他那双手宽大修长却很多灵巧,能握钢枪,能排地雷,做这些手工活儿更是不在话下。顾杰说着,取了件薄外套披在顾铮身上。二哥伤还没好,千万不能像他似的感冒了。凑近细看,用来编背篼的篾条一根根片得均匀,边缘被细细打磨光滑,拇指蹭上去滑润宛如碧玉,一点毛刺也没有,足见编的人有多用心。顾杰咋舌,他二哥这活儿做得也太细致了。“给二妞还是给小铁蛋的,好像有些大了?”顾铮手上动作不停,“不是,池皎皎还缺个背篓。”顾杰听到那个名字,脸色变得很难看,“二哥……你不会真的喜欢上她了吧?”在农村,男人主动给女人做东西是件很暧昧的事,更何况还做得那么精巧细致。送的是物件,表的却是心意啊。顾铮脊背一震,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手中的篾条却穿错了地方。他提了提小铁蛋和蜂蜜的事,漆黑凤眸闪过一丝柔软。“比起她为咱家做的,帮忙编个背篓算不得什么。”顾杰脑子里天人交战。一边是池皎皎对顾家对二哥的好,一边是她去知青点找宋知青的画面。他张了张嘴,下颌那块儿紧绷绷的,说不出话来,最终化作一声叹息。池皎皎啊池皎皎,我二哥这么好的人,你咋能脚踩两条船呢?要是知道自己被戴了绿帽,二哥得多憋屈啊!**翌日,天蒙蒙亮,池家人就被池皎皎用木棍从床上打起来,撵到地里干活去了。就如同他们之前虐待包子娘和原主那般。人走光后,池皎皎拿出提前准备好的一小袋大米和几包糖果点心,将林杏花送至村口。队里牛车要去镇上,半道在小垭口下车,再走十几分钟就能到林家沟。“娘,顾铮上县医院复查,我跟着去顺便买点结婚用的东西,在我回来之前,你就在外婆家好生待着。”“这些米、糕点是卖草药的钱买的,你也别舍不得,一到屋就把东西拿出来,任两个舅妈有再多不满也会变成笑脸。”林杏花是林家长女,带大两个弟弟,姐弟感情本来很好。各自成家后,尤其是林杏花嫁给池二壮,隔三差五就被逼着回娘家打秋风,两个舅妈实在忍不下去闹着要分家,两边的感情才不如从前亲厚了。这事也怪不着两个舅妈,都是地里刨食的,自家几张嘴都吃不饱,哪儿来的钱粮填池家这种无底洞?两个舅舅依旧惦记着姐姐和外甥女,年节都会带点东西过来看望,有一次无意看到了她们身上的伤,和池家兄弟大打出手,差点闹出人命。林杏花有把柄落在池二壮手上,怕得要死,只能下跪恳求两个弟弟赶紧走,不要再插手她的事。两个舅舅带了满身伤和一肚子闷气回去的,自那之后每逢年节,他们只托人送点东西来,再没有露过面了。原主怀孕时还收到过两个舅舅送来的婴儿床和百家被,后来林杏花突然病重身亡,他们找池家人讨公道,却被池兰香的对象找人抓进公安局,判了三年牢。有池家做对比,越发凸显林家人的情义,这样的亲人才是值得维系的。池皎皎让包子娘回林家,一是怕池家人趁她不在捣鬼,二是希望和林家修补嫌隙。有两个舅舅做后盾,包子娘离婚的底气也能更足些。女儿安排得这样仔细周到,林杏花又感动又羞愧,把给她的五块零花钱又塞了回去。“娘都听你的,这些东西尽够了,穷家富路,你多带点钱,多给自己添几套衣服。”她慈爱地摸了摸池皎皎的脸,“都是大姑娘了,也要学着打扮打扮自己。”*送走林杏花后没多久,顾父顾母就背着包裹来村口等拖拉机,后面跟着顾铮。池皎皎迎上去搭把手,“不是顾杰送我们进县城吗,叔咋来了?”顾母没让她拿东西,“小杰感冒还没好,就没让他来,做检查啥的,他爹也抱得动老二。”池皎皎点头,拍着胳膊笑道:“我力气大,我也抱得动。”顾母愣了下,随即和顾父相视一笑。这丫头的性子可真好,越相处越叫人喜欢。顾铮眼眸扫过来,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池皎皎找他搭话,胸口翻涌了一整夜的热意渐渐平息下来。昨晚那个吻……她怎么就能像个无事人一样?就没什么想和他解释的吗?正说着,李卫民驾驶着拖拉机过来了,远远地就朝池皎皎挥手打招呼。顾铮看到两人熟络的样子,特别是池皎皎脸上灿烂的笑容,眼眸暗了暗。话在嘴边转了好几圈,还是没忍住问出来,“……你和卫民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就前两天啊。”池皎皎忙着帮顾父顾母把东西放进后斗,头都没抬地回了一句。顾铮握着拐杖的手紧了紧,和李卫民有说有笑,轮到他就只敷衍五个字?“铮哥,我背你上拖拉机!”李卫民热情地靠过来。顾铮嘴角紧绷,礼貌回绝了,“我自己可以。”他是废了一条腿,但还没有无能到上个车都要人背的地步。池皎皎挑了个最好的位置铺上干草,又把提前备好的坐垫放在上面,好让顾铮坐得舒服点,听到他的话时,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她什么也没说,只在顾铮艰难进到车斗里时,悄悄伸出手臂让他借了把力。顾铮心弦颤了颤,看到干草和坐垫时,心底更是蔓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近一个小时的颠簸,其他人屁股都被颠成了四瓣儿,顾铮却只是微微酸痛。终于,拖拉机停在县医院大门口。顾铮能自己进车斗,出来却离不开人帮忙,顾父把他背了出来,顾母则进到医院喊人。很快,和首都军总医院对接顾铮病情的何医生带着医护人员出来,见顾家人和他悉的样子,想必是来过县医院很多次了。何医生快步走上前同顾铮握了下手,关切道:“我听大娘说伤口愈合了,没再反复撕裂?”接到顾铮的病历后,科室全体医生都对这位英勇负伤的军人同志肃然起敬,同时也为他的病情感到棘手头疼,召开过数次研讨会。他们医院从建立以来至今,从未遇到过这种因不明原因导致的伤口无法愈合,伤口无法愈合,更进一步的治疗全是空谈。何医生私底下甚至都做好给顾铮截肢保命的打算了,没想到绝境逢生,出现了转机。“嗯,伤口已经结痂了。”顾铮下意识看向池皎皎。仦說Ф忟網“好!太好了!”何医生激动不已,连忙让医护人员将顾铮扶上平车推去做检查。顾父顾母熟门熟路地办理入院手续,将用品拿出来在床位摆好。几个小时后,顾铮坐着轮椅回到病房,身后跟着喜形于色的何医生。“具体报告还没出来,但初步检查伤口愈合得很好,等报告出来,我们在商量后续怎么治疗。”顾父顾母大喜,连声谢过何医生后,又拉着池皎皎的手谢个不停。池皎皎失笑,“都是我应该做的。”顾铮在病房里安顿下来,顾父顾母拎着东西去找住在县城的顾家舅舅,这段时间要暂时落脚在他们那儿。**午后的阳光热烈明媚,透过油绿的树叶间隙洒在街道,光影斑驳。一个是高大沉默瘸了腿的糙汉子,一个圆脸肉嘟嘟的胖姑娘,单拎出来都是极为惹眼的存在,更别说走在一块了。注意到路过的大妈投来的异样眼光,顾铮垂眸盯着左腿,嘴角绷成了一条直线。“冰棍——白糖冰棍——绿豆冰棍——三分五分!”“雪糕——奶油雪糕——八分一支咯!”面色黝黑的大爷推着自制手推车沿街吆喝,车上驮着一个白色木箱子,箱子外面用红油漆描了冰棍两个字,里面用棉褥子捂得严严实实。随着大爷的吆喝声响起,街道上的小孩儿便拉着扯着大人的手,央求买根冰棍吃,不买就蹲在地上耍赖不走。顾铮上前买了根雪糕,塞进池皎皎手里,神色很淡,“走吧,马上就到了。”“唔,谢谢…”剥开雪糕的包装纸,池皎皎伸出舌头小小舔了一口,有甜甜的奶香味儿,冰冰凉凉的。可为什么明明是解暑的东西,她却觉得脸更热了呢?*百货大楼坐落于十字街西段,三层高的大楼,是宣南县城的地标性建筑物。作为国营综合商场,里面经营有针纺百货、糖业烟酒、副食日杂、五金交化等商品,比供销社的种类更多,档次更高。百货大楼的人也比供销社多,靠墙的十几张木制玻璃柜台前围满了人,即便他们中的部分什么都不买,看看也是一种享受。池皎皎总算在这样热闹的氛围里找到了一丝丝穿书前逛商场的熟悉感。她看惯了奢华明亮的高级商场和包装精美的商品,百货大楼里的一切在她眼里都显得简陋黯淡,但这个时代物资匮乏,她只能说服自己将就。池皎皎没有细逛,但她着实是位不差钱的主儿,几乎每路过一个柜台就要捎带点东西走。路过日用品柜台,想到家里的生活用具还是原主留下的,当即掏钱掏票买了牙膏、牙刷、牙杯、卫生纸、毛巾、搪瓷盆、茶缸、肥皂、香皂……响应全民爱卫生的号召,牙膏牙刷不收工业券,但搪瓷脸盆、搪瓷茶缸这种是要收两到三张工业券的,毛巾则要布票。搜刮池家和顾铮大方补贴之下,池皎皎手里握着一大堆票。所以光是毛巾她就买了五条,洗脸的、洗澡的、擦手的、擦脚的还有备用的各一条,锦绣牌的香皂桃花香、檀香、茉莉花香各两块,就连搪瓷盆也挑了三个不同花色的。营业员见她出手大方,连忙热情地朝她推销。“雅霜牌雪花膏,城里爱美的大姑娘小媳妇儿都喜欢,可抢手了,昨天才刚到的货,今天就只剩下三罐了!”营业员拿出三个印着菊花的黄色纸盒子摆开,里面的雪花膏用白瓷瓶铁瓶盖装着,五毛八一瓶。没想到的是,布匹柜台前竟比一楼的点心柜台还要热闹拥挤。柜台后的那面墙壁从上到下坚直排放着各种布料,有的卷成圆轴状,有的是扁平状,排在上格的多半是靓丽轻薄的印花布,旁边是刚流行起来的的确良和泡泡纱,排在下格的则是蓝卡其、灯心绒和深色的毛料。玻璃柜台上整齐地码放着最近热销的布匹,营业员是三位短发干练的女性,她们头顶上是一排铁夹子,手边的家伙什就是一杆尺、一把剪刀和一只算盘,不仅要量布、卷布、斗布、算料,还要随时应付客人的问题,即便如此她们依旧面不改色,井井有条。排队轮到池皎皎的时候,营业员问她想要扯多少布,要哪种面料,并向她推荐了最近的紧俏货的确良。“妹子,你长得可真好看,皮肤也白,就该穿最鲜亮的颜色,这个花色的布你扯几尺回去做条连衣裙,穿上保管好看!”的确良其实就是后世的涤纶,优点是耐磨不起皱且色彩鲜亮,但它的缺点也很明显,透气性差,还容易产生静电,天热它也热,天凉它也凉,穿起来并不舒适。池皎皎转头,视线穿过人群落在顾铮身上。男人身量很高,肩宽窄腰大长腿,是名副其实的大男主身材,天生的衣架子,若是穿上一身挺括的白衬衫黑西裤,想必会帅到惨绝人寰。可现在已经入夏,天气炎热,的确良不透气,男人随意干点活就会汗流浃背,到时候白衬衫被浸湿,胸前三颗纽扣被解开……“妹子,你很热吗,脸咋红了?”营业员关心道。池皎皎忙挥散脑子里的颜色废料